张虎林 刘芳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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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是一个在特区确实存在，而又被人忽视了的特殊生活群体。她们是打工者，工作地点却不在机声隆隆的工厂或整天一片忙碌的公司写字楼；她们虽不是“金领”，每月却拿着3000-7000元的高薪，令普通打工妹羡慕得眼红！这就是深圳涉外保姆。有人说，她们是含愤忍辱靠出卖尊严求生存。有人说，她们是在“读着大学挣美金！”那么，这些女性的经历到底如何？

为了尊严，她愤而“炒”掉英国老板

赵诗雨家住在西宁市，大学毕业后她被分到一家市属企业的局机关。由于行业处在垄断的位置上，尽管国家要拿出巨额补贴，但她的工作还是蛮舒服的。可工作一年后，想凭着一股青春激情干一番事业的小赵才发现，她根本就不是坐机关的料。每天懒洋洋地看报喝茶闲聊，使她觉得这简直在浪费生命。再加上机关复杂的人际关系，小赵十分苦恼。那年春节，一位在深圳外企当白领的同学来看望她，听了小赵的一番诉苦后说，既挣不到钱又受气，你守着那个没油没盐的铁饭碗干啥？还不如弃船下海到特区去闯一闯！女友的一番话，使小赵怦然心动。她认真思索几天后，毅然向单位递交了停薪留职报告，去了深圳。

那时到特区淘金的大学生如过江之鲫，求职十分不易。在女友的帮助下，赵诗雨总算找到了一份工作，到一家英国公司的首席代表家做服务员。其实说白了就是家庭教师兼保姆。主人麦克和玛丽亚莎都是地道的英国人，有一个6岁的小女孩，来深圳不到一年。听说他们特别爱吃中国菜，走进这个家庭的第一天，赵小姐就露了一手。那天中午，她特意做了青海名吃烧踢筋、青菜三丝、酸菜鱼、虎皮尖椒，还有晶莹透亮的手工薄烙饼。老板和夫人连连说：“好吃、太好吃了！”从那以后，玛丽亚莎经常请朋友来家吃小赵做的饺子、炖鸡、烤羊肉什么的，每次吃完饭，客人都会露出满意的微笑向她说谢谢。虽然很辛苦，但看到自己的劳动换来了客人的满意，赵小姐心里非常高兴。

除了对中国小吃十分感兴趣外，女主人还努力地学中文。其实这位英国女性在语言问题上还闹过不少笑话。来深圳前，玛丽亚莎临时抱佛脚地跟一个香港人学了几天汉语，汉语里繁杂的量词最令她头痛，于是她就把所有可以吃的圆形食物都说成“一粒XX”。有一天她请家里的司机去买“几粒”红富士苹果，司机是个老实巴交不爱说话的中年人，去了很久买回来几个鸡蛋大的苹果，玛丽亚莎纳闷：“没有大一点的苹果吗？”几天后她又让司机去买“一粒”西瓜，司机站着不动，好半天总算蹦出一句：“太太，您说的‘一粒’西瓜到底是多大的？”“就是够一家四口吃的普通西瓜呀。”司机松了一口气：“太太，上回的‘几粒’苹果已经难死我了， 我上哪儿再给您找‘一粒’西瓜呀？”玛丽亚莎这才恍然大悟，她叫来那个总是处处讨好自己的安徽小保姆问：“你不也每天跟着我说‘这粒、那粒’吗？还升级换代的问我客人来了用‘哪几粒’茶杯，可不可以把‘这粒’小电视机放到孩子房间里去等等，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中国人不是这样说话的？”小保姆一脸委屈：“你是东家太太呀，我哪能挑您的错？您爱怎么说我得跟着你怎么说才是呀。”

还有一次，玛丽亚莎在这位小保姆的陪同下去深圳一家医院作妇科检查，妇科门诊室前坐满了人，而走廊对面的一排空椅子却无人问津，她自然地走过去坐下，还悠闲地拿出“随身听”听起了音乐。不一会儿，她发现四周的中国人都在朝自己看，还交头接耳议论着什么，玛丽亚莎好生奇怪，想问问同来的保姆，可整天影子般跟着她的保姆这会儿却不知躲到哪里去了。回到家她问保姆是怎么回事，保姆告诉她那排空位是“性病侯诊专座”， 玛丽亚莎气得差点跳起来，问保姆为何不早点告诉她真话，保姆说：“东家太太，我看您坐得那么舒服，怎么好意思说不让您坐呢？”

有了这两次经历，玛丽亚莎忍无可忍，只得辞掉这位保姆，请来了有着硕士学位的赵小姐。玛丽亚莎与丈夫同在一家公司，又是他的助手，所以平时挺忙。好在赵小姐综合素质很好，不仅能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，平时，还能帮她收发传真、电子邮件，及在网上查找各种中英文资料等等，所以她对这个高学历的保姆十分满意，二人关系也日益密切。

可同表情冷漠的老板麦克相处就没那么简单了。这是个标准的商人，心胸狭窄且性格固执。处处表现出对这个中国小保姆的不信任和不友好。最初，在洗衣服的时候，赵小姐发现男主人口袋里常有50及100元的人民币……这是涉外保姆刚进外国家庭普遍都遇到过的事。赵小姐坦然地将这些钱放到了一边，事后交还给主人。这天，她又在麦克的衬衣口袋里摸到几张大额美钞。这位英国老板买东西一般都用信用卡，偶尔用现金，也有皮夹子装钞票，怎会将上千美金的现钞放在这里？何况，薄薄的衬衣口袋，那几张大钞看得相当清楚。于是赵小姐就直截了当地对他说：“老板，家里来了生人不放心，可以理解。衣袋里放点钱，一次两次的，要试也试过了。我是缺钱，但我不缺自尊。我不希望再看到这种事情出现，因为每次洗衣服一件件地掏口袋，太费时间，影响工作效率。”从此，男主人的口袋里再也没出现过钞票。

其实不愉快的事还不止这些，平时麦克除了经常亲自检查家庭开支帐目外，还明确规定打扫卫生、洗衣、做饭、查资料等在多少时间内完成，如果工作不按要求完成，达不到标准，那对不起，除了返工，还要挨罚。一天，赵小姐看见案板上放着一块冻肉，但当天中午只有小女孩在家吃饭，她又不喜欢吃肉，就把肉放回冰箱里。中午给小姑娘做的鸡蛋饼，她非常爱吃。不料，这事惹得英国老板勃然大怒，他用英语对赵小姐说：“不按主人要求做，就炒了你！”气得姑娘躲在洗手间里委屈地哭了半天。她真想摔门而去，可想到在特区找份工作不易，硬是强忍着留了下来。

更令赵小姐气愤的是，那年冬季玛丽亚莎回国接受培训，家里只剩下她和男主人。她本以为麦克身为一家外资公司老板，又受过高等教育，应该是一位正人君子。没想到，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，因夫人不在寂寞难熬，竟打起了中国保姆的主意。他先是一改往日冷漠、敌视的态度，莫名其妙地对赵小姐“关心”起来。当面赞美她如何性感、迷人，甚至有意无意地摸她的大腿和屁股。有一次还邀请她到酒吧去玩，但都被赵小姐拒绝了。更让小赵难以容忍的是，一天晚上麦克喝了些“白兰地”后，竟借酒发疯，强行闯入她的卧室欲行不轨。赵小姐惊呆了，继而拼命挣扎，挣脱男主人的搂抱后，随手就给了他一记耳光。没想到这位英国佬竟恼羞成怒，他说：“你们中国女孩我见的多了，都说自己如何高贵、纯洁，其实是最不值钱的，50美元就能上床！”

听了这话，小赵气得浑身发抖，她说：“你可能以为你是外国人，又比我这个中国小保姆富裕，就可以高人一等，为所欲为。我要告诉你，在中国的土地上，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，在人格上都应当相互尊重。鉴于你的人品太差，我决定从现在起，结束我们之间的雇佣关系！”听完这话，麦克惊呆了，他怎么也想不到，眼前这个相貌平平的小保姆，竟敢炒自己的鱿鱼。最后竟用结结巴巴的汉语说：“赵，你疯了，你一定疯了。我给你每月5000元的薪水是很高的，你会为自己愚蠢的选择而后悔的！”临走时，赵诗雨却掷地有声地说：“也许到别处打工报酬还没有你付给我的一半多，或许在短时间内我根本就找不到工作。但我就是饿死，也决不会出卖自己的尊严！”

湖北女孩眼中的洋富翁生活

在记者采访的几位涉外保姆中，湖北女孩王丽最幸运，她服务的对象是一个美国富翁家庭。这座豪宅座落在深圳西郊，占地面积很大。前面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，周围绿树成荫，组成一道天然屏障，衬托出这座乳白色三层楼房的气派。后院是游泳池和保龄球馆。走进屋内是气势雄伟的大厅，楼上楼下走马观花地看了一遍，大大小小总共有二十多个房间，有化妆室、更衣室、休闲室、会客厅、办公室、图书室、秘书室等等。每个房间都装有内部电话机，下面列出各室的号码，以便室与室之间的联络。偌大的一幢豪宅仅住几个人！

走进会客室，首先映入王丽眼帘的，是一幅穿着湛蓝色袒胸晚礼服少妇的巨幅画像。少妇端坐在椅上，两只手交叉放在胸前，端庄美丽，气质高雅，乍一看酷似柬埔寨王后莫尼克公主。一边墙上的镜框里是一张当年她与一位国会议员握手的照片，显然这画中人就是这屋子的女主人了。左边窗口放着一张小方桌，四把椅子和一把摇椅，摇椅的红色绒布上绣着“The ken nedy chair1962"这几个字。仅这几样陈饰就足以说明女主人的显赫身世。随着下楼的脚步声，画中人出现在小王面前，已是两鬓花白的老人了。但虽已年近七旬，她却风韵犹存，气质高贵，浑身洋溢着良好的文化修养。短暂的交谈后，王丽才知道女主人名叫凯茜，儿子和儿媳在深圳开着一家规模很大的公司，她在这里颐养天年。

秘书分配给王丽的工作十分简单。早上十时当女主人醒来后，她负责把早餐送到卧室，她习惯于在床上进餐看报。午餐也很简单，一盘水果沙拉，一碟酸奶酪和一盘炒蛋，这个菜谱往往一成不变，每周都如此。准备午餐的全过程只需二十分钟左右。在为她服务的过程中，王丽最为印象深刻的就是女主人的文化修养，每当王丽做一件小事，递过一份报纸或帮她滴一次眼药水，拿一杯饮料时，总要客气地道一声“Thank you"。声音柔和诚恳并非矫揉做作。小王端午餐时，轻轻问一声：“这样可以吗？”她马上说：完满无缺，十全十美。如果王丽做事不合她意时，她也很少批评，而是采取建议性的口气说：“如果那样做将会更好。”小王就领悟到她在婉转批评自己了。除送三餐到主卧室外，中午她还必须到信箱去取当天的杂志和信件。女主人每天的信件和杂志，不是一封二封，而是一叠一叠。信件杂志太多，有时来不及一一过目，就直接扔进废纸篓了。拆阅的信件搁在一边交待秘书去处理。

西方人认为晚餐是正餐，比较重视。主人用餐前，王丽还必须拉好窗帘，点亮房中所有的灯，在餐桌上放上餐巾，按一定规矩摆好刀叉盘碟，并在一只精致的高脚杯内斟满一杯酒，然后开好电视和空调，点燃餐桌上的蜡烛。总之，在女主人用餐之前要尽量营造出一种温馨的气氛，让她心情愉快地用完这一餐。做好这一切都十分不易，但俗话说熟能生巧，一回生二回熟，小王的动作顺手了，难的也变得容易了。

除了准备女主人的三餐外，王丽还有一个任务，要负责二楼，特别是主卧和办公室的整洁工作。这工作看来很容易，因为各个房间基本上已经达到窗明几净的程度，不需要花太大力气，但女主人要求很高，要求做到一尘不染。办公桌上的信件、资料必须按照原来的格局叠齐，切不可混杂在一起，哪怕是夹在本子里的一张小纸条或一张小卡片，都不能丢失，要按照女主人的意思排列整齐。万一摆错，无疑是打乱了她的生活秩序。女主人喜欢水晶摆饰，因此，卧室的壁炉台和床头柜上放满各种水晶精品，都需用软布小心翼翼地揩试。除水晶摆饰外，女主人特别偏爱奇花异草。花店经常送鲜花来，特别是节日前，送花的人络绎不绝，小王也跟着忙碌起来，不断地签收花束、花篮或盆花，一一送到主卧室让她过目，然后根据她的批示把一束束，一盆盆绚丽多彩，婀娜多姿的花卉分别放到指定的房间。

随着时光的流逝，王丽对女主人的认识，也由表及里一天天加深了印象。渐渐地，她发觉女主人身上有许多美德：她虽爱面子，讲究气派，但日常生活中却十分俭朴节约。从不浪费，甚至节约得令人难以置信。有时剩下半片面包，半杯牛奶，也要叮嘱保姆“Keepit"。感恩节吃剩的火鸡，一直保存在冰箱里，冻得像化石似的，落地有声，食之无味，但没有她的吩咐，谁也不敢擅自扔掉。节俭如此，但是回馈社会方面却十分慷慨大方，毫不吝啬。她捐赠珍贵资料和文物给美国某总统博物馆，还资助过中国西部一些贫困大学生。

去年生过两次大病后，女主人健康情况每况愈下，说起话来声音嘶哑，口齿不清令人费解。有一次，王丽实在捉摸不透她在说什么，她急得用手在空中比划着，声调提高了许多，圆睁双眼注视着这位中国保姆。一向温文尔雅的女主人，变得如此急躁，小王被她突然的发怒惊呆了，女主人看到她吓得目瞪口呆的神情，立刻改变了声调，再三解释她刚才的表现是恨自己的词不达意，决非责怪小王听不懂，而是对自己一时激动和失态感到内疚，并连说对不起。她道歉时态度诚恳，眼圈红润。这是一位集学问和荣华富贵于一身，而又受人尊敬的老人，却更懂得怎样去尊重别人，小心翼翼地爱护别人的自尊心。对此小王感动不已。

女主人为人宽厚，待人接物彬彬有礼，难道她心灵深处真的没有丝毫的高低贵贱之分吗？在长期生活中和她接触后，王丽又感到不是这样的。她刚来不久，一次听到门铃响就去开门，进来的是一个装修工。女主人让他把车子停到后院去。当时，小王闪过一个念头，前门，后门，前院后院到底有什么区别？日子久了，王丽从她接待来访者的方式、场合、停车地点看出等级的观念在这个家庭中是十分明显的。一般来为她做服务的，只需秘书指点即可。至亲好友在会客厅接待，如果来的是有身份的人，女主人必定是盛装下楼，在门厅亲自迎候，然后引到会客厅，这些人的车子无疑是停在前院，都是些一流的名车。从停车问题上，可看出这儿是以汽车来区分人的身份。女主人和她的许多企业家朋友个个都谈吐文雅，彬彬有礼，但实质上他们尊重的是和自己一样有地位的人，在他们心灵深处人与人之间是有高低贵贱之分的，但被一种彬彬有礼的绅士风度所掩盖了。

如今王丽在这个洋富翁家打工已近3年，所见所闻，感触良深，通过以这个家庭的长期接触，使她对美国上层社会也有了一个初步的认识。